7年前发生在大庆市的“假兵案”早已审结，涉案的大庆市民政局安置办主任被判处无期徒刑，民政局局长仅受到党内警告处分。负责假兵案起诉的检察官后来升任大庆市检察院副检察长。然而，2006年，因涉嫌一起徇私枉法案，这位副检察长潜逃，公安部已对其网上通缉。“假兵案”悬疑再次浮出水面。

“本想给孩子办个工作，花了5.5万元，我还推荐了两个亲属，一共花了近20万元。”王世昌懊悔不已地回忆，如今，他还在为追回被骗的钱款而奔波。

在大庆，和王世昌有着共同遭遇的有千余人。知情人介绍，自1996年到2000年，大庆市几千名家长为孩子办理了假兵手续，也有千余像王世昌这样花了钱孩子却没有得到安置的假兵家属。2000年12月初，大庆市民政局在为剩余的假兵办理安置手续时，市检察院对此案立案侦查。随后，市民政局安置办主任张宝贵因受贿被判处无期徒刑，伊雪峰、孟庆军、尹淑芳等12人因行贿、伪造、变造、买卖武装部队公文、证件印章罪被判刑。

大庆市人民检察院一位知情人士向记者透露，张宝贵在担任民政局安置办主任期间，先后为上千名假退伍军人安置工作，收受贿赂258万元，但法院判决时，只认定了176万元。

据记者核实统计，此案中，未接受检察机关调查的假兵家属就达500多人，这些人所上交的办理假兵的款项既没有被列入涉案金额，也没有得到退款，这些钱究竟去了哪里？

随着记者的实地调查采访，当年轰动一时的“假兵案”的悬疑再次浮出水面。

民政局

为3000余人办假兵

假兵家属之一姜忠杰介绍说：1998年年末，丈夫去世后，留下她和女儿。有一个老乡张庆芝找到她说，现在国家有政策，孩子就业可以安排参军指标，不用去部队参军就能安排工作。她信以为真，便按张说的5.5万元价格将钱交给了尹淑芳。

“交款后不久，张庆芝通知我女儿到照相馆照相，后来把所有入伍和退役手续办好后在家等待安排工作。”姜忠杰称，直到2000年12月，张庆芝通知她到市民政局安置办领取《退伍军人安置通知书》，“我当时到民政局后看到至少有1000多人在排队，第一天挤了一天也没有排上号，直到第三天我去民政局排队，却听说民政局因安置退伍军人出事了……”

接受记者采访的10余位假兵家属均与姜忠杰的经历相似。

“当时我是通过中间人找到伊雪峰，交了5.5万元。”假兵家属丁久玉称，在2000年前后，想进入石油系统工作相当困难，所以很多家长都通过送孩子参军，然后退役安置工作。

“当时整个市里都知道只要花5万多就能给孩子办理假兵，不用参军就能得到安置。”知情人透露，开始时办理假兵的一般3个月就能得到安置上班，后来假兵的人数多了，等待的时间就长一些。

假兵家属称：“当时只要交款后，伊雪峰、尹淑芳等人就组织到一个专业的照相馆穿统一的军装照相，两天后花2500元领取表格，填好后再等待他们办理安置卡。”

姜忠杰称，案发后，她多次催促要求退款，可是后来连电话也打不通了。

知情人向记者介绍，在大庆市，当时有10余人能直接与民政局安置办主任接触办理假兵，收款后他们留取1万元左右提成然后将所有手续直接或间接转到民政局安置办，由安置办主任负责审批办理。到2000年12月案发，共有3000余人买假兵，其中通过民政局安置2000余人，还有近千人未得到安置。

安置每个假兵受贿1万元

王世昌等假兵家属称，在2000年前，在大庆市办理假兵指标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为了能让孩子办理假兵，家长到处托人。大庆油田采油六厂某职工通过该厂职工潘国良运作办理了假兵档案，3个月后孩子就安排到石油系统工作，后来很多职工家属都找到潘办假兵。

大庆市中级人民法院知情法官介绍，从1997年到2000年年末，尹淑芳以每套空白退伍军人档案5000元到1万元不等的价格从某处购买档案197套，拼凑假退伍档案78套，后将这些档案以男兵5万元左右、女兵6万元左右卖给需要安置的假兵家长。随后组织假兵家长填写履历表和体检表，其余内容由尹淑芳雇人填写。填写完毕后，以每套档案1万元左右的价格，通过中间人送给大庆市民政局安置办主任张宝贵和科员秦煜青。

上述人士称，1998年到2000年间，民政局局长潘浩的司机朱洪涛将411套假档案交给张宝贵予以安置，并多次向张行贿120余万元。“很多中间人都是通过朱将假档案送给张宝贵的。”

还有很多人通过尹淑芳等直接或间接将档案送给张宝贵予以安置。“一般每个假兵档案安置后给张行贿1万元左右。”知情法官告诉记者。

“更多的假兵档案是通过另一种途径伪造的。”知情法官透露，2000年初，伊雪峰指使孟庆军、张萍在大庆市某小学印刷厂非法印制部队空白档案200余套，并私刻中国人民解放军某部队和黑龙江省某军分区等9枚公章，用于伪造假兵档案，并通过中间人将假兵档案送到民政局安置办安置军人350人，非法获利250余万元。

“孟庆军和张萍伪造假兵档案后由张萍联系需要办理假兵的家长，两人共安置假兵160人，并通过中间人将档案和安置费用交给朱洪涛，朱洪涛留取好处费后向张宝贵贿赂45万余元。”知情法官透露。

大庆市中级人民法院的判决书显示，9名被告通过不同手段在大庆市民政局安置办通过张宝贵和秦煜青安置假兵近900人， 向张宝贵和秦煜青行贿300余万元。

原安置办主任称经过领导同意

“此案是当年群众举报才发现的线索，案发时民政局正在集体组织发放假兵的《退伍军人安置通知书》，已发放500人左右，未收到通知书的在民政局没有档案，具体有多少人已无法查证。”大庆市人民检察院反贪局当年一位办案人员介绍，2000年12月6日，大庆市检察院反贪局决定对张宝贵刑事拘留，随后，该犯罪团伙浮出水面，以朱洪涛为中间人的犯罪团伙成员被抓获。经过初步侦查，发现张宝贵受贿258万余元。

大庆市人民检察院反贪局于2001年3月18日将该案件全部移交起诉。

“本来是一起团伙案件，反贪局却分为3起案件起诉到法院，这样就规避了犯罪嫌疑人之间相互对证涉案金额的机会。”大庆市检察院知情人士向记者透露。

2001年8月28日，大庆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张宝贵受贿一案，经过审理，法院认定张宝贵在担任大庆市民政局安置办主任期间，先后11次收受贿赂176万余元，依此判处张宝贵无期徒刑，接到判决书后，张没有上诉。

判决书显示，民政局司机先后9次送给张宝贵人民币20万元和3张总价值95万元的存折和411套假兵档案，张宝贵收到贿赂后将411人全部安置。

据当年参加庭审的检察官向记者介绍，张宝贵在庭审最后陈述时表示，所有安置的假兵均有民政局局长签字和大庆市某领导批示同意的文书。“我只是一个办事的，我这个位置如果没有领导同意我绝不敢这样做的。”

大庆市中级人民法院的另一份判决书显示，秦煜青因受贿罪被判处有期徒刑5年。

2001年10月8日，大庆市中级人民法院对伊雪峰、尹淑芳、孟庆军、朱洪涛等12人作出判决，以行贿罪、介绍贿赂罪和伪造、买卖武装部队公文、证件罪，判处他们有期徒刑1至19年不等。

 

立功的副检察长

后来被网上通缉

检察院的起诉意见书显示，秦煜青所安置的假兵一共有18人，其中，有多个假兵档案由市民政局干部李某、赵某、杜某、刘某和朱洪涛等转给秦，但只有朱洪涛移交起诉，民政局局长潘浩仅受到党内严重警告处分。

据记者了解，假兵案发生后，有10余个直接参与此案的当事人潜逃或者死亡，使很多线索中断，无法继续查证。

一位法律人士称，本案中，张宝贵和秦煜青本来是共同犯罪，在起诉意见书中明确认定，尹淑芳通过中间人将111人假兵档案送到张宝贵和秦煜青处，检察院查实张宝贵和秦煜青共同安置522个假兵，“案件分开起诉和审理很难从法理上说通”。

事实上，在法律上已经认定有近千假兵通过这种渠道得到了安置，可是，到现在为止，没有任何一个被安置的假兵被检察机关调查，也没有被安置单位退回。检察院知情人士称，“既然检察院起诉时安排假兵的数字是近千人，到法院判决时只认定了不到半数，按照常规案件的诉讼过程，检察院应该依法对此案进行抗诉，可是检察院没有对该判决作出任何反应。”

知情人士介绍，负责假兵案起诉的大庆市检察院起诉科科长林海军，后来升任大庆市检察院副检察长。2006年，黑龙江省检察院查处一起徇私枉法案件时，发现其有重大嫌疑，林闻讯潜逃，公安部已对其网上通缉。

假兵家属

到底能否得到退款

大庆市民政局安置办刘主任接受记者采访时称，此案发生后，大庆市民政局对退伍军人安置进行了严格的控制和管理，今年大庆市所有退伍军人档案均陆续转到民政局，部队要派人亲自到民政局进行档案交接。

自从假兵案案发后，假兵家属一直在找有关部门要求妥善处理交款后未得到安置的假兵，可是一直没有结果。

2001年4月，大庆市一位副市长接待了部分家长，并承诺会给所有家长一个圆满的答复，但后来就一直没有消息了。

假兵家属王世昌称，假兵案发生后，官方和民间统计的数字显示，至少还有1000余假兵没有得到安置，这些人也未算作张宝贵犯罪团伙的涉案人。

大庆市人民检察院副检察长黄守顺是当年查处假兵案的负责人，他向记者介绍说：“作为检察机关，我们是严肃对待假兵案的受害人数字的。当年办理此案时，是以检察机关的起诉书为准，审查终结报告的数字只是案件线索提供的数字，我们起诉时要以既成犯罪事实为准，因此起诉书的涉案人数是准确的。”

针对还有很多人未涉案也未得到安置的情况，黄副检察长解释说，这个情况与当时办案机关没有关系，因为此案是全市综合办案，不是检察机关独立来做的，这里牵扯到政府部门和法院，所以几家联合对此案的涉案数字进行认定后起诉的。“这里面情况很复杂，我们只是以侦查终结的数字为准。”

“当年侦查假兵案时，很多假兵家属是不配合检察机关工作的，他们当时还抱有一线希望，希望案子终结后孩子能够安排工作，所以侦查时很多家长不提供任何证据。等案件审理终结后，他们看到钱也回不来了，孩子工作也安排不了，才把这些事实公布。但此时案件已经审结，所以说这部分人没有认定为涉案人员，是与假兵家长有直接原因的。”黄守顺副检察长介绍说，未涉案的假兵应该由政府来协调，公安机关应继续追查。

假兵家属家长丁久玉称，案件发生后，作为假兵家属，他们将近千人的假兵家属名单和联系方式提供给反贪局，但是办案机关没有据此查证。

□《民主与法制时报》特约撰稿 郭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