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岁的宜宾县人民医院退休干部付秀英患病去世已经整整一个半月了，但其女儿刘小婉仍无法从悲痛中走出来。为了给母亲讨个公道，刘小婉两次求助于司法所，向南京中脉科技集团在宜宾的代理商主张权利，要求其赔偿经济、精神损失。

老人患病去世，怎么跟保健品代理商扯上关系了呢？原来，事发当时，付秀英跟随中脉科技宜宾代理商前往雅安碧峰峡“免费旅游”，其间不幸罹患化脓性脑膜炎，抢救十天后不幸去世。如今，被女儿称为“养生达人”的母亲走了，留给女儿的除了无尽哀思，还有一大堆各式各样的保健产品。

（付秀英家成堆的保健品）

要命的健康之旅

付秀英生前是宜宾县人民医院老年协会会长，多年前从护师岗位退休，当过医院干部。去世前，付秀英与老伴住在宜宾县柏溪镇，由于父母身体健康不需要照顾，独生女刘小婉一家三口则另居他处。

5月25日上午，刘小婉开车送母亲去宜宾机场附近，参加宜宾县人民医院组织的护士之家活动。车上付秀英接了个电话，然后告诉女儿说：我明天要和你袁哥哥他们一起去碧峰峡旅游，我叫你爸也去。

刘小婉说，她母亲口中的“袁哥哥”名叫袁世红。“袁世红是南京中脉科技公司在宜宾县的代理商，店子就开在我妈小区门口，他们认识七八年了。”在刘小婉看来，袁世红虽然不是刘小婉母亲的亲戚，却“胜似亲戚”。

刘小婉告诉记者，因为母亲一直在袁世红手里买保健品，所以袁世红对母亲很热心。“在母亲眼里，袁世红比我这个当女儿的还亲。”刘小婉说，母亲要有个急事，都打电话给袁世红，袁世红会骑摩托车来接她。

刘小婉等家属认为，袁世红之所以比亲戚还热心，完全是出于要拴住这些顾客。“这几年来，我妈每个月都要参加一次类似的保健品营销活动。”刘小婉说，当她质疑母亲参加这类活动时，母亲总是告诉她：这种活动都是健康之旅。

26日上午，刘小婉接到母亲的电话，说她们已在前往碧峰峡的路上了，耍两天就回来。母亲虽然有高血压等常见老年病，但这些年一直在吃药、锻炼，身体非常好。再加上有父亲作伴，刘小婉对于母亲这趟“健康之旅”，没有任何戒备心。

27日下午，刘小婉突然接到父亲打电来的电话，说母亲病重送医，已经进了重症监护室。刘小婉错愕之际，马上赶到医院。在ICU外见到了父亲和袁世红。医生诊断的结论是：化脓性脑膜炎，入院时已高烧40度。

10天后，刘小婉没有等来母亲出院回家，却得到了母亲被宣布死亡的噩耗。

生命倒计时

老伴儿刘贵生清楚地记得，付秀英从宜宾出发去雅安时，精神非常好。“我们在宜宾县柏溪镇锦丝路上的大巴车，然后转道南岸接了其他队员，才去的碧峰峡。”刘贵生说，此次宜宾县去了三家五个老人，其他则是宜宾各区县的中脉用户，一共有三四十人，带队的是中脉科技在宜宾的代理商杨定华。

一位不愿透露身份的随行队员称，付秀英在大巴车上一直有说有笑。“她给车上的其他老人讲：我们这些老人就是要追求健康长寿，要重视养生。”付秀英还得意地告诉随行的老人们：她在家从不洗衣做饭，都是老头子照顾她，她的任务就是保健养身、健康长寿。

刘贵生告诉记者，类似的活动老伴参加过好多次，很多时候就在宜宾周边。付秀英不但自己参加，很多时候还要叫上老伴。“这些活动说是旅游、开会，实际上都是给老人介绍产品，让老年人买产品。”

据刘贵生介绍，当天一行人入住碧峰峡景区外的一个农家乐，下午组织到景区附近游玩。在付秀英的平板电脑里，还保存着她在碧峰峡景区附近拍的照片，看上去精神很好。晚上，组织者又安排了联谊活动，付秀英还跳了舞。

（5月26日下午，付秀英在碧峰峡留影）

第二天8点钟早餐过后，所有老人被组织起来听课。“讲的就是一款保健产品，叫红外线功能床垫，销售价格三万多元。”刘贵生告诉记者，到上午9点多，付秀英突然说自己不舒服想休息，就离开了会场。

见老伴回了房间，刘贵生也跟着下楼来，这反而让正在洗脚的老伴有点不高兴，催促刘贵生赶紧回去听课。到了中午11点多，销售课讲完了，组织者开始挨个让老人们签约。“我说娃娃才买了车，我们没钱，暂时不买。”刘贵生说，当天有三人买了产品。

让刘贵生至今有些气愤的是，当时付秀英回房间休息，还引起了别人的非议：付孃孃（注：阿姨）是不是舍不得钱买，才推托说自己不舒服的哦？

当天中午，付秀英仍然不舒服，连午饭都没吃。下午14点，组织者开始让老人登上大巴车，准备返回宜宾。“当时她就走不动，是我和工作人员把她扶上车的。”刘贵生说，老伴上车后就一直睡，没睁过眼。

见付秀英没吃东西，袁世红买了蛋糕交给刘贵生，但付秀英摇头拒绝，一路上未进食。17时左右到达宜宾时，付秀英已经处于晕迷状态，完全不能行动，遂被送往宜宾市第一人民医院，从此再也没有醒来。

养生达人的遗物

20日晚，成都商报记者走进了付秀英家。母亲去世后，刘小婉担心父亲伤心过度出意外，一家人从外面搬回来，日夜陪着老父亲。

刘家的茶几上，还摆着近十个白色塑料瓶子，有维生素E、核酸、硒萃、筋骨力等。刘小婉指着沙发上两个看上去很普通的靠枕说：这都是保健品，每个靠枕700多元。保健品在刘家几乎随处可见。刘家厨房的水管上，安了个外观像挂式电话样的东西，叫华脉活性水生成器。

“她去听课回来，说这个华脉的饮水机好得很，9000多块钱。”刘贵生说，家里本来有个1000多元的净水器，结果老伴非要把原来的净水器扔了，买了这个活性水生成器。“她已经被洗脑，对这些保健品的功效深信不疑。”

（这套被子和身后的布床垫，价值一万多元）

刘贵生把记者带进老两口的卧室，床单和床垫之间，铺着薄薄的一层布垫。刘贵生说：你可别小看这个布垫子，和两个被子一起，花了一万多元。“吹得很神，全都是保健产品。”说起这套床上用品，刘贵生还是有些抱怨：她喊我拿的钱，我就把买保险的钱给退了，凑齐一万多元买的。

在卧室的电视柜里，记者注意到摆得密密麻麻的14个白色塑料瓶子，其中有12个是某健康品公司生产的核酸产品，旁边还有两盒没有开封的核酸。成都商报记者注意到，所有这些白色塑料瓶的内容物，都被做成了药丸的样子。但是瓶子上，都标有“保健食品”的字样。

刘小婉表示，目前家里还保存着实物和包装盒的保健品，这些也只是几年来母亲买的很少的部分，很多吃完后的盒子，早被扔了。“价格都很昂贵，随便一瓶维E、核酸就是两三百元。”从事药品销售工作的刘小婉告诉成都商报记者：其实这些东西，都是食品，而非药品，“吃了能有多大作用，难说”。

（这些像药一样的丸子，其实只是食品）

最怕死妈妈

成都商报记者注意到，华脉活性水生成器说明书最后面，是一份三联单《中脉公司产品购货凭证》，上面一片空白，一个字也没填。购买这些保健品的发票，基本上都找不到。

刘小婉说，母亲对保健品公司的人非常信任。“她生前，认了很多卖保健品的做干儿干女，现在人没了，这些干儿干女都不见了。”在清理母亲遗物时，刘小婉找到一张某保健品公司的核酸提货单，上面显示其去年就交了5000元货款，还一直没有去取货。

“其实我妈，怕死得很！”刘小婉的话，得到了父亲的证实。据家人介绍，付秀英大概在七八年前开始接触保健品，从此一发不可收拾。退休工资从2000多元到3000多元，她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全部用来买保健品了。钱不够时，就让老伴拿。在付秀英去世前，退休工资刚刚涨到了4000多点。

据刘贵生介绍，家里每个月的水电气生活费，全从他退休工资里出。老伴从来不拿一分钱出来，但是说起买保健品，再多的钱她都不心痛。刘贵生评价老伴：“就是怕死，想健康长寿。被洗脑了，尽买那些没用的东西吃。”

刘贵生举了个例子，来证明老伴怕死：她为了保持健康，每晚9点半前就要睡觉。有次外孙在家玩，影响她早睡，她突然发怒呵斥外孙。那一次，性格内向的刘贵生第一次和老伴发生激烈争执。

刘小婉还清晰地记得，母亲曾不止一次地在她面前说过：靠健康养生，她至少要活到八、九十岁。

最健康妈妈

在刘小婉眼里，妈妈付秀英的形象有两面性。一面是她怕死，所以耗尽所有财力买保健品；怕死的心理又促使她养成了非常好的健康习惯。“她饮食起居，都非常科学，非常有规律，是小区里公认的养生达人。”

刘小婉认为，母亲付秀英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都比同龄的其他老人健康。

“她每天早上6点半起床，晚上9点半睡觉，雷打不动。”刘小婉告诉记者，母亲早上起床，会跳舞锻炼，上午还要徒步健康走。对于自身的高血压等疾病，付秀英绝对是按时吃药，不给疾病任何击垮自己的机会。

刘贵生告诉记者，老伴除了食用大量保健品、运动锻炼，还在饮食上有严格的要求：吃饭只吃半饱，基本不吃肉；最喜欢吃鲫鱼，但最多也只吃两条；晚上基本是水果和蔬菜，绝不加餐。此外，付秀英还吃价格昂贵的老年人专用牛奶粉、羊奶粉。

因付秀英怀疑外面买的菜有农药残留，便让老伴在楼顶开辟了一块菜地，近两百平方米的菜园子。“一年四季，蔬菜完全自给自足，绝对天然环保，不洒农药不施化肥。”

付秀英血压高，听说芹菜可以降低血压，刘贵生就每天都给老伴熬制芹菜水。刘贵生说，老伴每天要喝矿泉水瓶六七瓶芹菜水、苦瓜水。

付秀英所在小区邻居李阿姨告诉记者：付孃孃生活习惯特别好，心态也好，是个热心肠。除了一些常见的老年病，没听说她有啥病。“付孃孃突然去世，让我们都很意外。”小区老人们想不通的是：那么开朗健康的一个人，说走就真走了。

商家回应：有责任愿补偿

付秀英去世后，宜宾县柏溪镇司法所先后两次组织双方调解。据家属测算，付英秀去世，给家庭带来50多万元的经济损失。家属认为，中脉科技宜宾代理商没有尽到妥善照顾的意义，导致了当事人死亡，应该赔偿相应的经济损失。

刘小婉告诉记者，在其母亲患病入院后，组织者杨定华和袁世红曾称，当天的活动有随队医生。但此后杨定华解释称：所谓的随队医生，只是中脉科技在高县的一个用户。“该用户是老中医，有医生执业资质。”杨定华称，返回时为了照顾付秀英，他们还专门安排了这位老中医坐付秀英旁边，并给她把过脉。

杨定华承认，他们在组织活动时准备了血压仪、藿香正气液、速效救心丸等仪器和药品。但没有配备更专业的医疗设备，也没有配备专职的随行医生。因此，杨定华认为公司存在一定责任，愿意作出三万元的经济补偿。“我们会尽全力安抚家属，争取圆满解决此事。”

据袁世红介绍，他认认识付秀英大概有七八年了，彼此非常熟悉，在以前做其它保健产品业务时就认识。去年，袁世红开始做中脉公司产品的宜宾县代理商后，付秀英在袁世红处购买了包括华脉活性水生成器在内的保健产品，价值一万余元。

据杨定华介绍，作为中脉科技在宜宾的市级代理商，他只收取了县级代理商袁世红5000元。双方的合同约定，袁世红在自己区域的经营行为独立核算、自负赢亏。但袁世红也刚做中脉科技的县级代理一年多，由于经营惨淡，没有经济支付能力。

由于双方在补偿金额上的差距太大，柏溪司法所组织的两次调解均已失败告终。目前，刘小婉等家属已作好通过司法途径解决纠纷的准备。

律师说法：组织者必须担责

四川方策律师事务所郭刚律师就此认为，付秀英老人的死亡属于多因一果，自身体质、旅途刺激、公司组织等都是导致其死亡的真正原因。在协商及调解无果的情况下，各种原因对应担责的多少及比例最终都只能由法院来具体认定。

郭刚表示，保健品公司在安排老人出游时，无论其是否收费，都属于安全保障义务人，应确保老人出游时的安全。郭刚表示，保健品促销活动一般都会针对老年人看中小便宜的特点，举行一些“免费旅行”或“优惠旅行”，在旅行途中向老人推销产品。有时候保健品公司的活动组织没有到位，就会给老人带来一些伤害。

四川法典律师事务所蒋涛律师认为，活动组织者应该尽到安全保护的义务，当发现老人患病时，应该积极进行救护，及时送医治疗。因此，此次事件中保健品代理商应该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

综上，律师提醒广大老年朋友在参加这些活动时一定要事先了解清楚情况，注意自己的健康状况，保护好自身权益。

宜宾县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相关人士表示，保健产品严格区分于药品，必须严格按照国家法律进行生产和销售。保健产品生产企业和代理商家，均不能扩大产品功能宣传。如有市民发现保健品虚假宣传、夸大功效宣传，应及时向食药监部门举报。

（文中当事人一家均为化名）

成都商报记者 罗敏 新闻热线 13550702929

编辑 江亚玲

“养生达人”遗物清单维生E：多瓶，每瓶280余元养生保健靠枕：两个，价值1500余元核酸：数量多、价值不详华脉活性水生成器：一套，价值9000余元保健床上用品：一套，价值12000余元保健羊奶粉：多盒，每盒280余元硒萃：多盒，价值不详筋骨力：多盒，价值不详盛硒：一盒，坐不详某保健品提货单一张：价值5000元（已交款，未提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