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个子：我的愿望是天下无贼

　　文/杜萌 图/仇亦非

　　反扒二十余年，胡大个子缴获匕首、藏刀、砍刀、铁棍等凶器175件。摆在眼前那一件件凶器，无声记录下一段段惊心动魄的反扒往事。

　　1月29日，江苏省镇江市中心城区的八佰伴国际购物中心试营业第一天。

　　未及上午开门时刻，这家超大型现代购物商城门前已是热闹非凡，礼炮、乐队、锣鼓、花篮、汽球、横幅烘托着喜庆的气氛。开门伊始，镇江市公安局公交分局反扒大队的队员们跻身熙熙攘攘的顾客人潮中巡查贼迹。

　　下午4时许，两女一男扒窃嫌疑人被反扒队员盯牢。一名窃贼在同伴掩护下，从顾客衣兜里拎出价值不菲的名贵手机，递给抱小孩的接应者。刹那间，跟踪已久的反扒队员亮出了手铐……

　　胡雪林手机铃声响起，听到有扒手落网，这位镇江市反扒大队长朗声大笑。

　　猛贼惊诧：我不怕死，你也不怕死

　　挤在镇江火车站检票口的队列里，一个四川籍扒手买下火车票打算回家，事先想好不在此地试手，踏踏实实乘车返家。可多年养成的扒窃恶习适逢人多场合就难耐技痒，他拿眼在乘客堆儿里的目标身上瞟来瞟去，根本没觉察自己那副“贼范儿”完全暴露给近旁站着的胡雪林。

　　进站上车，别人忙找座位忙放行李，扒手瞅准机会下手，捏着刚到手的钱包，耳边乍响一声冷喝，“把东西交出来！”惊回身，抬头见高出两头的大个子攥住他攥钱包的手，大个子再伸出另一只手拉住失主，要他俩下车。

　　车门狭窄，梯道陡立，趁下车之机，扒手猛然挣脱后狂奔。大个子让失主在站台等他，急急转身去追。这时，汽笛轰鸣，站台响起哨音，列车启动，扒手见大个子紧追不舍，咬牙跳下站台，从正在启动的列车底部连滚带爬钻过去……

　　跨上另一侧站台，扒手呼出几口大气，顾不得身旁渐行渐快的列车，不由自主地低头拉开窃得的钱包拉链，美美地数着手里一张张钞票，忽然肩头被人重重一拍，耳边再乍响一声冷喝，他浑身软得有点站不住，不敢抬头迎着大个子的眼光，低头嗫嚅着：“我不怕死，你也不怕死？！”

　　胡雪林笑笑，只应了一个字——“对！”胡雪林不是没有后怕的事。

　　那天夜晚单独巡街，他发现暗处有3个毛头小子正用大号钢钳剪断一辆高档自行车锁舌。他冲上前抓人，就听一人喊道：“就他一个，别怕，跟他干！”有俩小子本来想跑，这时返身与他搏斗，有人抱腰，有人扯手，黑暗中觉得有什么东西朝头上打来，他下意识地向右侧闪头低下，左耳“呼”地一声，那是足劲抡起的大号钢钳掠过他的脑袋……

　　“如果歪头向左，我肯定要被打中”，记得对方用力过度失手落地的大号钢钳在坚硬街面上砸出一溜火星儿，多年以后那险象历历在目，“想起来真有些后怕”。

　　被胡大个子当晚抓捕的那3个愣头青，向警方交代了盗卖116辆高级自行车的偷窃经历。那个晚上，终结了他们盗车的犯罪疯狂。

　　突然降临的“非典”，被扒手视为发财的好机会，在镇江落网的数十名扒手中有一名湖北籍扒手，他惊讶的是：“我们作案时都戴口罩，胡大个子居然敢毫无防护地抓我们！”

　　“有直觉还要反应敏捷”，一个冬日凌晨时分，胡大个子喝令面前那个已经得手的东北扒手交出赃物，那扒手左手伸进大衣取物，右手伸向左肋下夹着的衣物，胡大个子眼疾手快，一个箭步近前按住扒手右手，原来卷着的衣物里竟藏有一把三尺长的开刃大砍刀。扒手交代说，如果他抽出砍刀抡起来，对方非死即伤。

　　胡大个子遇到过比他身手更敏捷的对手，那次他伤得不轻。

　　夏日午夜，他打的追踪一名偷骑电动车的壮实青年。出租车平行抵近那骑车青年，未等车停稳，他猛地推开车门飞身扑去，哪料想人家转身飞起一脚，重重地踢在胡雪林下身要害部位，他忍住钻心剧痛制服那扒手，伤情却令他此后数十天里痛苦异常。后来才知那扒手刚从武警部队复员，身手了得。

　　胡大个子反扒负伤数十次，最严重那回是在公交车上与3名河南固始来的扒手激烈搏斗，3名穷凶极恶的扒手被及时赶来支援的反扒队友制服，他却入院躺了一个多月。

　　胡大个子身上伤痕累累。脱掉上衣，左臂内侧一道十多公分长的刀疤赫然入目。

　　反扒二十余年，胡大个子缴获匕首、藏刀、砍刀、铁棍等凶器175件。摆在眼前那一件件凶器，无声记录下一段段惊心动魄的反扒往事。

　　老贼悲叹：从未失手，却栽在你手里

　　镇江火车站人流如织，在出站的人潮中一位老者格外扎眼。他西服革履，头发花白齐整，手拎公文包，精神矍铄，健步行走，气度不凡。

　　正在车站巡查的胡大个子一眼瞥过，对这老者印象深刻。次日清晨，老者从一旅社走出赶公交车，恰恰被巡街的胡雪林看到，一丝疑惑闪过：刚乘火车远道而来，这么早有啥急事吗？

　　胡雪林一路跟踪到火车站。只见老者到售票窗口买一张短途列车最近一站的车票，挤在检票队伍里，快排到检票口折身而走，悄悄把票撕碎扔掉，乘公交车返回旅社，一天不再出来。如此反常举止连续5天，全被紧紧跟踪的胡大个子看在眼里。

　　仅凭直觉是不够的，所有迹象都促使他最初的模糊判断越来越清晰：5天来，他还没有得手。第6天，胡雪林再次悄悄跟随老者登上一辆公交车，座位上老者那瞬间闪过的一抹眼神，被目光犀利的胡大个子瞄中，“他终于要出手了”。

　　下车后，老者被胡大个子叫住。他风度翩翩地回头来问什么事，胡大个子劈头一句：“老人家应该是桃李满天下啦，何必亲自出手，有徒弟孝敬不就行了吗？”

　　老者一怔，不急不徐地用东北口音问一声，“我哪儿露了？”

　　胡大个子笑了，没直接回答，掰起手指把老者来到镇江下火车的时间，住哪家旅社，每天怎样出行，到哪儿去，怎样回来，从第一天数到第五天。老者认栽说：“我一路过来没有失手，你就是那个胡大个子吧？”

　　这老者68岁，黑龙江鹤岗人，一辈子盗窃惯偷，技能与心理素质极佳，此次失手被镇江法院判处两年有期徒刑。老贼到底“露”在哪儿？

　　就冲着他在车上朝身旁一中山装男子内兜那一瞥，胡大个子就断定老贼已瞄好目标要下手。虽然没看清他怎么偷的，但得手即下车，扒手大多如此，逮过成百上千扒手的胡大个子熟稔这条贼律，再加对此人多日细致入微的观察，老贼出手注定难逃被擒霉运。镇江城郊及周边地区庙会兴盛，辛丰庙会规模最大，每年都有五六万人从四面八方赶来。胡大个子与队友早早“赶庙会”，为的是在扒手和盗贼大显身手之时将他们绳之以法。

　　刚迈进派出所了解情况，就见两三个农村老妇捶胸顿足，哭诉她们逛庙会时缝在衣服内侧的钱被偷走，衣服下摆被人用刀片割开，左包右裹的私房钱眨眼间不翼而飞。

　　胡大个子赶紧挤进庙会人潮中细心观察，几个衣着讲究、打扮富态的外地老太婆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瞥见身旁那个戴有金银手饰、耳环、项链的老太婆，身体前倾靠近前面的一位妇女，右手探过对方上衣下摆后，再一伸手，有东西落在手中，迅即转传给一旁搀扶她的中年女子手上。再接着，那中年女子挤出人群，找到一处将什么东西扔掉又回来搀扶老太婆。“这么大年纪的老太婆是贼！”

　　长达数小时的暗中观察，他发现有12名河南老太婆和搀扶她们的女子干着相同勾当。胡大个子命令队员采取密捕方式，将相对散处的河南老太婆及搀扶女子悄悄逐一捉对儿擒获。

　　审讯结果大明真相：12名河南老太婆及搀扶女子是跟随到庙会上表演的歌舞艺术团而来。据交代：每逢各地举办大型庙会，她们都随团前往，在观众中或在逛庙会群众中用刀片作案，因其外表极具欺骗性，很难引起怀疑。多年来她们去过无数地方，屡屡得手，从未被人识破。一回到住宿地，大家把得手的不义之财汇总起来与歌舞团老板共同瓜分。

　　胡大个子带领反扒队员到这些人的住宿房间起获了一张地图和计划表，地图上详细标注着一站接一站的庙会地点及举办时间令他印象深刻。如果这一大伙男女老贼没在辛庄败露，他们还要去赶许许多多场庙会，偷许许多多的人。

　　“老太婆里最小的71岁，最大的79岁，可以说偷了一辈子。”胡大个子难忘这一次抓捕。

　　“全国我们都走了不少地方，就在这儿被你们逮着啦。”老太婆们对镇江警方懊悔地说。

　　狡贼郁闷：不给我们任何机会

　　“我没歇过一个节假日！”

　　越到节假日，越是扒手、窃贼、小偷以及闲杂混混猖獗活动的时刻。21年来，胡大个子那股旺盛的奋战精神从没有一丝松懈，那种强烈憎恨不法盗贼的怒气没有一刻动摇，那种愿天下无贼的理想和心愿愈加坚定。

　　21年里，栽在镇江胡大个子手里的扒手、盗贼、小偷多达5000多人，不论拎包的、割包的、包的，也不论走车的、挤人堆儿的、瞄饭馆的、钻会议的，到镇江想下手的贼偷们若去镇江当地“拜码头”，就不能不听说“胡大个子”的厉害。这地界上被他逮过的，没有谁不服气，因为这家伙反扒技术炉火纯青，他什么招式没见过，什么贼道上的人没抓过！

　　贼有贼的传名，“胡大个子”在贼偷们的嘴里和心里，是一个威震八方的绰号。

　　夜深时分，胡大个子骑着破自行车在巷子里逡巡，一个黑影斜刺里奔来，向他车筐扔下个信封就跑没影了。打开一看，厚厚一叠钞票。这伎俩很明白：一旦哪天抓着谁了，有人会悄悄在耳边告诉胡大个子，那天夜里扔钱的就是自己，要高抬贵手啰。

　　一天，胡大个子走在街上，迎面过来一个陌生中年男子，戴着眼镜，东北口音，他与胡大个子有了如下对话——

　　“你是当警察的我知道，如果我现在给你一大笔钱，你我都会犯法，法律上的事我懂。只要明天你把辞职书拿给我看，我给你开钱。”“你打算给我多少钱？”

　　“36万元1年，连给3年，一年一付。”“为什么找我？”

　　“你是最不讲理的警察，从早到晚，从大年初一到腊月三十，我们什么时候都能看到你。我走过的城市也不少，哪有这么上班的警察，不给人任何机会！”

　　“你开价太少，这钱数要是一个月给3万英磅倒可以考虑。”

　　“是英磅能有多少钱？”

　　“往低点说吧，眼下1英磅折12元人民币，自己算算是多少。”

　　“……，我还真给不起了。”

　　陌生中年男子走开时悻悻丢下一句话，“你真是油盐不进！”

　　胡大个子：心愿就是天下无贼

　　有过恨不能抓尽镇江扒手的懊恼，有过抓扒手的过度劳碌和困惑，更有过传入耳中的不屑、嫉妒、谩骂、威胁，胡大个子每天照样早出晚归，照样或步行或乘公交车或骑他那破自行车巡行查贼。

　　胡大个子年近半百，大小是个分局副局长，还用得着天天站街巡查吗？“20多年啦，惯啦！”

　　要说胡大个子当警察纯属“半道出家”，16岁从江苏泰兴乡下来到镇江城里，顶替在集体企业当技师的父亲。当过工人，开过小旅馆、小饭馆，还开店当过小烟商，未及而立之年，他记忆深处始终存留着那个情景，那个令他矢志不渝地要当反扒警察的情景——

　　“1988年3月4日，我举个牌子在长途汽车站招揽住宿客人，就听有人喊抓小偷，等前边那人跑到我面前时，我一伸腿绊他个大跤，追他那人拿手铐把人铐去派出所了。”

　　接着，一个老汉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听旁人说是这个大个子逮到那扒手，他“扑通”一声跪下，痛哭流涕地诉说那扒手偷走的1400元是从亲戚手中凑来给老伴儿治病的救命钱……由此，火山喷发一样激发出了这个大个子青年对扒手的无比愤恨和对当一名反扒警察的无限憧憬——1989年1月，他以联防辅警优异的个人擒贼战绩被纳入人民警察队伍，那是他“做梦也没想到的事”。“几十块钱、几百块钱、一只手机很可能就是老百姓的‘命’。命丢得起，钱丢不起！”

　　胡大个子深知丢失钱物对老百姓是天大的事，可能在许多有钱人看来那不值得太在意，但老百姓挣钱不易，格外珍惜。扒手无德，窃人钱财，就是谋财害命，有人为此一病不起，有人为此服药身亡，有人为此亲人反目。

　　那是在一个盛夏酷暑的中午，他飞身扑倒偷盗电动自行车的窃贼，素不相识的旁观群众掏钱奔进小卖店，把冰冻矿泉水和各种冷饮塞满他那破自行车车筐；

　　那是他正在医院挂吊瓶的床上，闻知有战况拔针冲出，擒获盗贼后再回到医院，医生、护士知道他是胡大个子，不让他支付一分钱药费；

　　那是连续7天追踪专门铰盗中老年妇女金项链的作案团伙，脚上磨出3个大大的血泡，疼痛难忍。修脚师傅知道他是胡大个子，说“我要是收了你的钱，全镇江的老百姓都会骂我”！

　　因为对这份职业的狂热，更因为老百姓对他的“疼爱”，21年来，胡大个子不上街心里不踏实，逮不到贼心生烦恼。擒贼最多那年，他一人逮了600多个，眼看着贼越逮越少，从一年600多人减到300多人、200多人，去年变成几十人。胡大个子调整目标，把精力转向打击街面盗车、贩卖假币等刑事犯罪，连他自己都承认：谁跟他干算是倒霉，苦吃大了，累受大了，比别人劳碌而待遇无增。

　　“我的心愿是天下无贼。”胡雪林爽朗地说，虽然那一天意味着他的“失业”，但是，他期待着这个愿望的早日实现。

　　(摘编自《法制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