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5月9日，男子陈家酒后驾车，制造了惨烈的“长安街英菲尼迪肇事案”。今年5月底，陈家被以“以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判处无期徒刑，附带民事赔偿366万元。

　　酒驾，在瞬间改变了受害人王辉的生活——她永远失去了丈夫和小女儿，同时终身难以再站起。

　　作为肇事者，陈家和他24岁新婚妻子的生活也在同一刻被改变。

　　为了那一宿狂欢，他们究竟付出了怎样的代价？近日，本报对话陈家之妻小丹(化名)。

　　■人物

　　长安街英菲尼迪肇事案

　　去年5月9日5时36分许，编舞兼舞蹈演员陈家酒后超速驾驶英菲尼迪小轿车，在朝阳区永安里路口违反交通信号，撞上等候交通信号放行的菲亚特轿车，继而又撞向正常行驶的639路公交车。

　　事故造成菲亚特车主陈伟宁及6岁女儿珠珠死亡，陈伟宁的妻子王辉重伤，公交车乘客刘先生软组织挫伤。

　　事发后，陈家逃逸现场11小时后被抓获，交管部门根据当事人自述和证人证言，确定陈家酒后驾驶。

　　今年5月，陈家的妻子与王辉商议达成366万元的赔偿协议。目前，陈家一方已支付近200万元，余款将以卖婚房的钱来偿还。

　　【有时候我也很生气，为什么你们3个不劝劝他？喝了那么多酒，为什么还要让他开车？】

　　京华时报：陈家出事你是怎么知道的？有网友说你当时也在车上？

　　小丹：网友说我在车上，那真的是误会。出事之前，我有事回了四川老家，本打算5月9日回北京，没想到还没回来，就接到交通队电话，说陈家出事了，问我他在哪儿。

　　京华时报：交通队怎么和你说的？

　　小丹：交通队打电话的时候，也没说多严重，我就一直往好的方面想。出事前晚10点多，陈家排练完舞蹈回到家里，还和我通了电话，说要出去给手下的舞蹈演员过生日。我说，累成这样就别去了，他说不去不太好，没想到在回来的路上就出了事。

　　京华时报：出事之后，你们见过面吗？

　　小丹：我当天下午回到北京就去了交通队，在那见了他。他坐在一个屋子里，看上去很颓废，还戴着手铐。见我第一句话，他就说“对不起，今后的事情就麻烦你了”。后来他被带上车去了看守所。

　　京华时报：你当时什么感觉？你恨他吗？

　　小丹：我知道事情很严重，脑子一下子一片空白。我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手足无措。在那个小屋外面，我看见他，眼泪吧嗒吧嗒就下来了，然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什么都吃不下。当时我还没有想太多，只知道我的生活，从此要彻底改变了。

　　京华时报：你什么时候去看的伤者？

　　小丹：5月9日出事当天。我回到北京后，因为车祸中受伤的3人被送到了不同的医院，我3个医院都去看了。去看车祸中颅脑严重受损的陈伟宁时，他已经奄奄一息，伤心欲绝的家人围在急诊室门口。我站了许久，不敢过去，浑身都在抖，抖得迈不开步子。我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直到多数人都走了，我才(敢)走过去向陈伟宁的大姐说我是陈家的老婆。我当时想，她骂我也好，打我也好，我都能接受。可她已经伤心得没力气说话了。最后，我能做的，就是在医院里多存了一些钱。

　　京华时报：和陈家同车的其他3个人，都是什么人？事发后你们见过面吗？

　　小丹：另外那3个人都是陈家的下属演员，两男一女。当天晚上，他们一起为朋友过生日，都喝了酒。有时候我也很生气，作为朋友，为什么你们3个人不劝劝他？喝了那么多酒，为什么还要让他开车？

　　事发后，他们3个也觉得后悔。在我四处凑钱赔偿陈伟宁一家的时候，他们3个也都拿了钱，但具体的数额不方便说。

　　京华时报：说心里话，你会原谅他们当晚的举动么？

　　小丹：我不知道。这个怎么说呢，原谅也好，不原谅也好，事都已经发生了。

　　【我赔了这么多钱，一方面是希望受伤的王辉姐能得到好的治疗，另一方面也是希望能够帮助陈家获轻判，没想到做了这么多还是没用。】

　　京华时报：听说出事时你们刚结婚不久？

　　小丹：是，刚结婚半年。我知道陈家错了。我和陈家的父亲一起去看望过陈伟宁的父母，下跪求他们原谅。原来我有20万元的存款，在出事后一个多星期，全部给了对方。王辉姐治疗需要钱，我就四处借钱往医院存。刚开始一次能往医院存两三万，后来筹钱越来越难，有时候只能存1万甚至几千。我知道，相对于车祸给他们家带来的伤害，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很渺小的事。所以无论对方是否接受，都可以理解。

　　京华时报：你做什么工作？去哪里筹的钱？他的父母没有出钱赔偿吗？

　　小丹：我是一个舞蹈演员，我不断地接舞蹈，挣钱就往医院里存。身边很多人知道这事后借钱给我。此外，所有能借的人我都借遍了，钱还是不够。他家条件并不好，一共给过两万元。

　　京华时报：有没有特别难的时候？

　　小丹：这个一定是有的。出事后，我父母也给了我10多万，让我先赔给对方，让王辉姐好好治疗。有的朋友，不是太熟的，你开口借钱，人家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还，肯定心里有顾虑。有一天，我拿着电话不知道打给谁，最终打给了我妈妈，哭得稀里哗啦。那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在我妈面前那么哭。我是家中的独女，从小到大没遇到过太大的事情，这次出事后，真的有点不知所措。我又不想把自己的痛苦带给父母，毕竟已经成家了，一切该由我来承担。可是，就我一个人，没有一个方向，没人能帮你，那种滋味我不知道怎么描述。当时我就想，为什么有人会选择自杀，死了就不会有那么大的压力了。还好，我挺过来了。

　　京华时报：这种时候，你恨陈家么？

　　小丹：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想这个。我一个24岁的女孩子，因为他的酒驾，一瞬间所有生活全改变了，亲人也跟着痛苦。但一切都要面对，该做什么还得做什么，跳舞，筹钱，还债。

　　京华时报：法院判决没收肇事车辆，你有没有意见？

　　小丹：法院没收肇事车辆，我没有意见。车是贷款买的，拿回来变卖也最多只能还贷款，不会余出钱来赔偿受害的王辉姐。

　　京华时报：陈家被判无期，之前有没有想过？

　　小丹：之前根本没想过，想最坏可能15年……判他那么重，我听完，整个人蒙了、傻掉了，脑袋是空白的。说实话，我赔了这么多钱，一方面是希望受伤的王辉姐能得到好的治疗，另一方面也是希望能够帮助陈家获轻判，没想到做了这么多还是没用。

　　京华时报：陈家上诉了没有？你希望最终有怎样的结果？

　　小丹：已经上诉了。对于结果，我真的不知道。陈家犯了错，确实该受到惩罚，但我希望法院能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判10年或15年，他出来后可以做一些补偿。我现在尽力地赔，把婚房也变卖，肯定也希望对陈家的判决有帮助。履行完366万元的赔偿协议后，我还会力所能及地帮助王辉姐，这是人情人心的事。以后陈家有机会出来，我想他也一定会去弥补的。

　　【很多人劝我别管了，把婚离了算了，但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无论是对陈家，还是对受伤的王辉姐】

　　京华时报：陈家出车祸后，你一直没有站出来？

　　小丹：压力太大了，毕竟陈家做了这么大一件错事。我不想说太多，只想一心去多弥补一点。还有，有的网友误以为我在车上，人肉搜索我，说我是帮凶。我才24岁，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真的是胆战心惊，惶恐之中改了名字——我觉得，我以后还要去工作，去跳舞挣钱还债，曝光了，工作就丢了。

　　京华时报：有人说，出事时你刚和陈家结婚半年，你也可以不管的。

　　小丹：很多人劝我别管了，把婚离了算了，但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无论是对陈家，还是对受伤的王辉姐那边。如果我不管，民事赔偿就难以执行，会对王辉姐造成更大的伤害，我希望她得到最好的治疗。否则，我和陈家良心上一辈子都过不去，一辈子都会过着不安的生活。对陈家，如果我不管，就没人管他了，他会自责，然后失望，甚至轻生，我不想看到这一切。他确实是错了，但我知道这不是他本意。

　　京华时报：在你眼里，陈家是怎样的一个人？那一天，他为什么喝那么多酒还开车？

　　小丹：我们跳舞时认识的，2008年初在一起。陈家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父亲是防疫站的普通工作人员。高中毕业后，陈家外出学舞。在深圳，他从一个默默无名的舞者成为有点名气的编舞，靠自己努力给父亲买了房，同时供弟弟上大学。2006年北漂后，他很努力，好的时候一个月能挣两万多，然后贷款买了总价100多万的房子和40多万的车，每月的房贷、车贷加在一起要还8000多元。他对朋友很讲义气，很多人愿意跟着他干，有个舞蹈演员已经跟了他10年了。我想，这可能是他那天喝酒太多的原因吧。

　　京华时报：网上有他穿丝袜、化浓妆的照片。生活中，他是这样的人吗？

　　小丹：怎么可能！那是上台跳舞时，为了舞台需要才那么打扮的。生活中要是那样，我早就离他远远的了(笑)。

　　京华时报：今后会等陈家吗？作为陈家的妻子，你有什么话想对大家说吗？

　　小丹：还没想那么多，一切顺其自然吧。我想说，陈家错了，希望大家以他为戒，千万不要酒后驾车。我想告诉每个开车的人，当你酒后驾车时，是不是该想想后果，还要想想你的家人，想想你爱的人和爱你的人，为了他们你要管好自己。

　　京华时报：王辉伤情现在怎样？最近见过她吗？

　　小丹：她伤得很重，全身13处骨折，身体的左半部分运动神经受损，右半部分感觉神经受损，一年中接受了十几次手术，接下来的治疗费至少在200万以上。

　　看到她承受的痛苦，我觉得自己承受的都算不上什么。我的婚房已经找到买家，卖完房子就能把366万元的赔偿全部支付了。不过以后，我会继续努力弥补她。开庭前，我们见过，她人很好，善良宽容，是给我动力的人。

　　京华时报：你觉得王辉真的能原谅你吗？

　　小丹：不能说是原谅吧。她是一个很善良宽容的人，还反过来安慰过我。其实我不太想说我和她之间的关系，我怕会给她带来新的困扰。我想，她只是客观地看待这次车祸，知道我也是受害者。

　　(唉)有车祸这件事横在两人之间，肯定有隔阂。我想，这个伤痛不知道多长时间才会淡下去，也许10年，20年，30年……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只是想，王辉姐和我，都要让自己走出来，别那么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