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报记者 陈逸清 实习记者 吴海婕 通讯员 夏法 张振华

　　朱某，今年73岁，年轻时候念过清华大学，后来因为身体原因，不得不从清华退学。

　　1959年，朱某回到杭州，此后一直从事教育工作，先后在杭高、杭二中、求是中学教初中数学。

　　谁也没想到，这位令人尊敬的退休老教师，昨天却站在了下城区法院的被告席上——罪名，故意杀人罪。

　　今年4月11日凌晨，老人在自己家里，用晾衣绳勒死了66岁的老伴。后来，报警自首。

　　昨天庭审现场，除了女儿女婿外，老人的好多学生也一起旁听。

　　案子当庭宣判，朱某被判处有期徒刑10年。

　　老人“矫正”两点指控

　　昨天上午9点50分庭审开始，“咚”一声，审判长法槌重重落下，旁听席里一片寂静。

　　法警走了出来，后头跟着一个精瘦的白发老人，缓缓地挪着步子，他就是被告朱某。

　　“起诉书副本有没收到？”审判长问。

　　“啊？”老人耳朵有点背，听着有些费劲。审判长又重复了一遍。

　　“哦，后来他们念给我听了。”老人回答。

　　公诉人宣读完起诉书后，审判长问朱对指控有无异议。

　　“其他没什么，就有两点……”朱语速很慢，但很有条理，“第一我老婆患的不是躁郁症，是躁狂症。她平时生活还能自理，但一受刺激，就会往外跑；第二我不是在她睡觉的时候掐她的，是她醒来小便，再回到床上，我才下的手。”

　　老人回忆事发经过

　　公诉人让朱某叙述一下当时的事发经过。

　　老人缓缓回忆了起来：

　　“今年4月11日凌晨2点多，我起来小便，觉得右脚有点麻，躺到床上，用手搓，大概搓了1个多小时，好是好了点，不过心里还是害怕，怀疑是中风前兆。我想，如果我中风了，老太婆肯定要受刺激的，到时候她哭哭闹闹，往外冲，以前不是没有过……

　　“不如她先死，我再死。我穿好衣服，走到阳台上，剪下一段晾衣服的塑料绳。这时候她起来小便，看到我，问我在干嘛。

　　“ 我说，我们一起去死吧。她说，她现在还不想死。我坐到床边，掐她脖子，她也掐我脖子，抓我脸，七弄八弄的，大概有十分钟，她没死，我抓起旁边的绳子勒她，大概有10分钟，摸了摸她的手，还有点温。继续按，再过了5分钟，她的手凉了，掀开被子，她的内裤湿了，我帮她换了条干的棉毛裤。”

　　老人犯案时患有抑郁症

　　之后，老人走到外屋，给女儿留了封信，写下事情经过，随后报警自首。

　　“不是要自杀吗？为什么还打电话报警。”公诉人问。

　　“本来是想自杀的，但割静脉没割断……反正杀人总要偿命的，政府会来处理我。”朱说。

　　公诉人问朱，平常夫妻关系怎样？“感情谈不上，结婚就像完成任务一样，我35岁才结的婚，她有病是后来才知道的，那我就让着她，她怎么说，我怎么做。”朱说。

　　庭上，公诉方提交了死者高某生前的病历，病历均从第七人民医院调取，上面显示死者曾5次到七院治疗，患的是躁郁症，又称躁狂症。

　　同时，辩护律师也提供一组证据，朱在2005年时确诊患有抑郁症。经精神疾病司法鉴定，朱在犯案时患有抑郁症，属限定责任能力人。

　　辩护律师请求法庭给予轻判。

　　最后，审判长问朱有没什么要说的。

　　朱说：“我是个杀人犯，罪孽深重，罪大恶极。但我身体不好，法庭是不是能考虑我的服刑方式……”

　　审判长宣布休庭20分钟，合议。

　　老人被判有期徒刑10年

　　20分钟后，审判长宣布案子将当庭宣判。朱某以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有期徒刑10年。

　　案子的承办法官陈法官说，如此量刑是因为朱有两点法定减轻情节：一是在案发后，朱主动自首；二是朱在犯案时患有抑郁症，属限定责任能力人，再结合本案的情况，作出如上判决。

　　学生：老师的一生太坎坷

　　昨天的旁听席上，来了好多朱的学生，都是五六十岁的大伯大妈，好几个都红着眼眶。

　　“今天来了好几个我们的同班同学，老师做了这样的事情一定是忍无可忍了。”赵阿姨，61岁，求是中学1966届的学生。

　　“他是我们的数学老师兼班主任，和善、幽默，从来没对我们说过一句重话，说话都是细声细气的，教学方法也很有一套，他上课我们没人敢说话的，大家都很尊敬他，他这一生实在太坎坷了……”赵阿姨情绪激动，落下泪来。

　　张阿姨也是朱老师1966届的学生，“老师智商高，情商低！结婚前对妻子的病情不知情，才会婚姻不幸。”

　　张阿姨说，40多年了，学生们一直都没忘记朱老师。“每次开同学会我们都会叫上他，上次是去年底在梅家坞，才几个月工夫，老师老了好多。”

　　“如果老师能保外就医就好了。老师没钱，我们可以凑钱一起养他的，大家肯定都愿意的。”赵阿姨说得很诚恳，旁边几个同学拼命点头，附和。

　　接警民警：老人当时很平静

　　长庆派出所的陈骏警官，是当时老人报案时的接警民警。

　　“当时接警时间是4月11日早上6点51分，老人说‘我把我老婆杀掉了，你们派出所快过来，我家住在……’”陈警官回忆，老人在报警时语气很平静。

　　之后，民警赶到事发地，老人自己开了门，“我们进去先把他控制住，进屋后发现朱某的老伴躺在床上，已经没有脉搏。”

　　陈警官说，整个过程老人还是很配合的。

　　邻居：两位老人性格比较孤僻

　　昨天下午，记者来到朱家，看到大门紧闭，门上贴着个大大的福字，还插着束艾草。两个多月前发生的事情，楼里早已经传遍了。“平日里，两位老人家性格比较孤僻，不与邻居来往，但偶尔也看到他们出门散散步，看起来他们俩生活蛮正常的，没听见过他俩吵闹声，我们也是警察来了以后才知道的，真没想到……”住在朱某对门的项先生说。

　　社区：我们并不知情

　　十五家园社区的工作人员说，两位老人家住在小区这么多年，从未找社区谈心求助，关于他们的事也是听别的居民说的，他们并不知情。“平日老人家不太愿意说话，家里的事都是保密的，我们只知道他妻子精神有问题一直在吃药，他这样每天对着精神病人，自己也会得精神病了，我们蛮同情他的。”

　　记者手记

　　采访这起案件时，很难受，也很压抑。

　　拿到起诉书时，看到被告人的年龄，1936年出生，上过清华大学，后来又一直在杭州一些名校任教，很受学生们的尊敬。然而，就是这样一位老人，却下狠手掐死了自己的老伴。

　　看到这些，内心说不出来的难受。

　　庭审过程中，无论在叙述事发经过，还是做最后陈述，老人始终保持平缓的语调，平静而且坦然。

　　而旁听席上，上了年纪的大伯大妈，好几个流着泪听完庭审。他们说起老人教他们数学时的情形，个个记忆犹新、滔滔不绝。

　　在他们眼中，老师不是杀人犯，而是位满腹经纶、风趣幽默，同时经历坎坷而又无奈的老人。

　　庭审结束，老人转身，与旁听席上的学生一一挥手，没说一句话，苍白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

　　庭审结束，老人的辩护律师告诉我，他是个抑郁症扩大性自杀者。我询问了医生，扩大性自杀是指在自杀前，出于对亲人的同情或怜悯，或是因为亲情难分而将他们杀死后再自杀的行为。

　　老人是杀人犯，还是病人呢？我们的社会，又该如何去关心这样的老人群体？